厚爱

2018-11-27 15:18  |  作者:吴钟麟  |  来源:上海文艺网

  胸无大志,只会小事上顶真,平面几何我特别喜欢,又是作图又添 线又解题,实在过瘾,每逢做作业,总是特地换用黑墨水,书写仿宋体 与正楷字,一笔笔地写,目标是印刷的书籍,有时竟可冒充,虽费时却 乐此不疲。
  
  作业交上去了,巴望获得赞扬,谁知发下来竟然连惯常的大红勾都 没有,起初我没在意,大概是遗漏了,却不料接二连三,便有些纳闷了。龚鸿鹄老师从不丢三落四的,总是铃声尚未停息就踏进教室,又总是刚 讲完课铃声就响了。板书是一板一眼,从不漫天涂鸦。但是我不敢动问, 那副黑边眼镜后的眼睛从不曾有过一丝笑意。
  
  作业又发下来了,这回却让我愣了好半天。老师在我做错的地方依 然没有用红笔打上叉叉,而是用铅笔作了修改,尤其是字迹又细又淡, 显然那支铅笔刚刚削尖,而且用的事含铅量最小的 HB型铅笔,翻过来竟 丝毫不露写过的痕迹,仿佛老师是在细嫩的皮肤上描花。我顿觉热血湧 动,犹如病中母亲轻轻地坐到床边、寒冬闻到水仙花的幽香、深夜闻听 到的飘来的小提琴声……
  
  一天,上课铃声响过很久了,却不见老师背微驼的身影,心弦一下 抽紧,老师不要病了!果然如此,课代表回来传达教导处意见改为自修。好容易熬到放学,我直奔嘉善路上老师家。这是第一回登老师家门,我 不愿被同学说成是拍马屁,但那天我却要争取第一个赶到。
  
  走进陋室,只见老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满脸绯红,我犹豫着喊了 一声老师,没想到老师猛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好似闻听一声落地雷, 旋即起身下床,一只脚来不及穿上拖鞋,赤着脚踏在地板上,滚烫的双 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激动地说:

      “我知道你会第一个来的!——快泡龙井茶来!”
  
  师母竟然是双手端来一杯清香的热茶,和蔼地说:“先生经常提到你,常拿你的作业本给我看——你坐呀!”
  
  我怎么敢坐呢,我是晚辈,老师师母却待若贵宾,我受宠若惊。我从没见过老师这么兴奋,也竟然健谈,竟然不顾衰弱的病体,弯下腰去, 从床底下用力拖出一只木箱子,取出一套线装书,我以为是什么史书小 说,却不料是早期数学书,书名叫《测海××》,末两个字已记不清楚 了。老师一翻书便黯然神伤。当年抱着科学救学的宏愿考入交通大学, 以优异成绩毕业却找不到工作,只能当教书先生,心犹不甘,再考大学 改学化学,想拓宽报效国家的路子,空跑了半年,依然只能当教师—— 怪不得他是新群中学唯一既教数学又教化学的双科多才教师。
  
  “等到解放了,可是我已经老了。”
  
  老师一阵咳嗽,声声咳在我心头上,怪不得难见他笑容,怪不得他背这么驼。我把手中的龙井茶捧了过去。
  
  “不!”老师坚决挡了回来,两眼直盯着我,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充满着期盼与热情,接着微笑,没想到老师笑起来竟 这么动人,声音厚重地说:“从你的作业中我看到了希望,我都不忍心 用红笔来破坏你作业的整洁美观,钟麟弟……”说着满脸笑成一朵花。
  
  许多年来老师一直在寻找能继承他志的后生,他以为我是的。这一 声亲切的称呼犹如一声惊雷,我几乎不能自持。师母又端来了一碗宁波 汤团,那天我食之却不知其味……
  
  可是,最后我还是辜负了老师的厚望,报考了华师大中文系。那天 回母校向老师告别,我喊了好几声,老师却始终没有抬起头,埋头批作 业,但久久没翻过一页。我实在难过,就安慰老师说我不会放弃数学的,他这才开了口声音却嘶哑:
  
  “不必了,这实际是句空话,你放心去吧……”
  
  老师还是没抬起头。我差点留下热泪,赶紧走出办公室,临出门口 回头一望,老师的头埋得更深了,背更驼了……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 一幕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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