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豆包随笔【原创】

2017-7-8 08:37  |  作者:贾忠武  |  来源:上海文艺网

  


  在大辽西,我的乡民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好好念书,你就顺垄沟找豆包啊!还有一句话,用来说人不务正业,打鱼摸虾耽误庄稼的,你的田地掉一块年糕都不沾土了。也有一句话,比喻一个人有运气,不说天上掉馅饼,只说天上掉下一个黏豆包。民以食为天嘛!诗经云:

  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黏豆包,是我记得的儿时最好的食粮。那时,吃年糕豆包是有场合的。平时吃年糕,大都是谁家定亲喝定亲酒(我们这里叫换盅)或是娶媳妇,一说吃米饭粒子散就会散伙,吃年糕嘴巴粘得牢有糖会说甜言蜜语;一说新媳妇进门脚踏年糕日子会步步登高。再就是谁家盖房子上笆活计要紧年糕代替了细粮,干活就会分外的卖力气。对于个人家来讲,吃豆包平时是舍不得的。只有孩子大人有过生日的,早晨煮两个鸡蛋,煮熟了在炕沿边儿来回滚几下,叫滚时气;中午,蒸一锅黏高粱面的豆包。黏高粱,穗头就像黍子,脱了粒子,顶节可以绑笤帚,所以也叫笤帚苗子。黏高粱面,粘性好,面灰白的,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褐色。这样的豆包,吃起来绵,柔,香;如果放进锅底烙年糕饼子,更是外焦里嫩,分外劲道。

  最上讲究的是年豆包 。这个时节,就不会有黏高粱面豆包了。大都是小黄米面豆包,小豆馅儿,也有个别人家馅子里掺一点儿地瓜的。小黄米面,是一种黏谷子碾的面,这种谷穗就像鸭子巴掌,也叫桠巴黏。这样的豆包,颜色有些暗,也松散发硬发脆,蒸出来的豆包皮有点儿泻汤,口感差些。大黄米面就不一样了,颜色黄莹莹的,虽然看起来趴塌塌的,再裹了豇豆馅儿,那细腻绵软柔滑劲道香甜劲儿就不用说了。我更喜欢稍稍凉了皮儿的,表面亮晶晶,吃起来外脆内里粘嫩劲道芬芳的豆包。老蒙古大豆包就更有味儿了,一个豆包放进去就一平碗儿。馅儿大皮儿薄,再像挖咸鸡蛋一样扎一个筷子头粗细的眼儿,把化开的荤油滴进去,浇上热乎乎的白糖水,吃起来热热的,甜甜的,嫩嫩的,滑滑的,香香的,腻腻的,简直是人间的极品美味了。

  过了腊八,农家就该是忙活过年的大事了。首个大事,就是排号推碾子压黄米面,蒸年糕豆包。碾坊就成了热闹的世界,驴儿脚步腾起一缕细烟儿,大人们像扭大秧歌一样欢快活泼的箩面,孩子们长枪短棒吆五喝六,路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简直就是一场丰收的庙会。中午压回面来,就着面引子发上两大盆面,晚上就连蒸两锅。锅底下,劈柴柈子火硬硬的,蛇信子一样燎着锅底,热腾腾的香气,就拧着劲儿的从烟囱挤出去,从门缝挤出去。在院子里撒着欢儿,爬过矮墙,沿着泥鳅一样的细细长长的小路,欢快的进了邻家院里。偶有一两声爆竹炸响,整个小村就都有了香香的年味儿。

  包豆包最热闹的是凌源的满族。据说豆包起源于满族,那些游牧民族部落,冬末春初,向关里挺进或是狩猎或是掠夺,自身携带干粮 ,就是冻豆包。家家户户,一进腊月,就都聚拢来唱大戏似的包豆包,蒸锅里一层层一屉屉,就连锅上都绑了秫秸把子围个溜严,简直就是活脱脱的蒙古包。每家每户,都蒸了满满两大缸,小孩子想吃豆包都得探进半个身子。那豆包就像元宵大小,皮儿薄薄的,馅儿硬硬的,甜甜的,吃起来分外筋道香甜。

  北风狼一样的嚎叫,我仿佛听得见马蹄声声,刀枪轰鸣。大雁,白鹿,雪野,在我眼前幻化作一株株黍子。放眼望去,我仿佛看见我的先民们呼号着,手牵着手,从昆仑山下到黄土高坡,一路山一路水,一路高歌而来,演绎了牛河梁的传说。那一行行身影,以及身影背后,还有一行行翠绿如玉的,橙黄玛瑙般的黍行。就像牛河梁女神的目光,就像先民们朝圣的目光,我在这目光里也长成了一株黍子沐浴在凤山凌水的目光里。

  辘轳悠悠

  每当停电断水或是冬天水管冻坏的时候,我就特别怀念辘轳井,特别想念摇辘轳打水那段日子。那悠悠的辘轳声,就像一首民歌,不,那简直就是人间的仙乐回响在耳畔。

  儿时的辽西,绝不像现在这样干旱;也不像一些缺水地方,井深十几丈,辘轳头一搂多粗。因为我的村里有着细细浅浅的小辘轳井。那时我的小村有六眼小井,几乎是每个姓氏一个沟洼洼,每个家族一眼小井。我们居住在村子当腰,又靠近河套边儿和大道,是放牧牛驴骡马的必经之路。那眼小井,不仅供应着家家户户的饮用水,还供应着家家户户的小菜园子,更是放牧牛驴骡马归来时饮牲畜的固定场所。

  冬天的时候,套车的骡马牛驴,由车把式拎着水桶招待客人喝茶似的端到每一头大牲畜跟前;驮垛子送粪的,由饲养员在院子中间放一铁桶,大锅饭似的凭体力和运气了。这时的井沿子,就像憋足了劲儿的火车,井口白花花的,还温泉似的冒着热气。叫你觉得温暖,就像春天。这时我就想起了张打油的诗句: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人们开口必赞那一“肿”字的绝妙,难道那“黑窟窿”三个字不是神来之笔吗?井沿儿,由于长久的淋水,就像还没有冻透的小河,一道道儿白,一道道儿青黑,猛看起来就像小孩子刚哭过的一张蝴蝶脸儿。

  井架后头载一棵石柱子,井口边儿深埋下两根木头,支起人字架,石柱子和人字架之间绑着一根辘轳杆。中间在加一些大石头悬挂起来,固定辘轳架。大人摇水的时候,挂上水桶,右手一摇一摇地放下去,轻轻一抖水桶就醉汉似的倒进水里灌个肚圆。往上提水的时候,双手摇辘轳把,右腿弓左腿绷,一蹬一收,那辘轳绳就像被驯服的青灰的蟒蛇,乖巧的沿着辘轳爬。那辘轳头因为缺了油,就像生了气的牛驴,嗷嗷哞哞的叫个不停,雄壮又豪迈。远比那支支扭扭的水车好得很,像得了气喘似的。

  孩子们打水就不那么容易了。小哥两个分站在井口两侧,一下一下的往下放井绳,有时放着放着用上了劲儿,一失手那辘轳上的水桶就吱吱呀呀的惨叫着坠下去。两个孩子也惊骇的两下里倒卧着,顺着冰面滑出去。爬起来,还好没磕着碰着,辘轳杆也不溜头,辘轳头也没有落水。两个孩子战战兢兢的回到冰面上,小心翼翼地晃倒水桶灌满水,两个人像拉锯一样一送一收把水提上来。小一点的很劲儿的压住辘轳把,大点的握住水桶的弓形的梁儿,一点一点的一放一提,像飞机平稳着陆似的把水桶放稳在井沿上,再倒进另一只水桶里。打第二桶时,分外的小心,先在落脚的地方泼一点水,把脚踏上去就冻牢了。顺手把两只手在袄袖上或是裤腿上抹干净,继续打水。

  夏秋的时候浇菜 ,大人们只有起早贪黑。星期天,小男孩儿就派上了用场。或是打了水抬回去,浇菠菜浇角瓜(我们这里称它西葫芦)。晚上还胳臂一样粗,早晨就可以剪下来熬汤了。大的菜园子里有水井,浇菜的人提了井绳水桶或是水斗子(那是用铅笔一样粗细的柳条编的),也有铁质的。先修了窄窄浅浅的水渠,一直通到土豆垄或是白菜垄。井沿边的水渠放一块折子头或是草袋子,打上的水就哗哗啦啦倒出去,水蛇一样的蜿蜒而去,爬进菜垄。也有不顺利的时候,前边低了沁头,辘轳头就易脱落,要使劲儿的往里抗;后边低了倒仰伤,井绳往后跑偏水桶刮井帮。辘轳架老了,一会就得抬一下或是垫一点。水依旧像水蛇一样懒散的游移,小哥俩的脸蛋儿就像那湿漉漉的井绳了。吱吱呀呀,小半天浇完了一片菜,颇有成就感。人和菜就都欢天喜地的,很是惹人喜爱。

  现在用水或是浇菜,方便极了。只要一拉电闸 ,就好像是用了混元乾坤掌,那水就像一条小白龙,游弋在你面前。也有用急的时候,水泵坏了,水管道该维修了,还真就淘不到水。就格外的想念辘轳井了,那辘轳的歌声就分外的亲切了。那美好的回忆就像辘轳的歌声,就像那井绳美妙的舞蹈,在你的心灵深处唱起来舞起来------

  作者简介:贾忠武,辽宁省朝阳县波罗赤镇初级中学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中国  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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