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戈壁的男人们【原创】

2017-7-3 14:11  |  作者:钟志红  |  来源:上海文艺网

  


  一

  已是第3天了,天气没有丝毫转好的迹象,肆虐的沙尘暴如群狼在嗥叫。我们蜗在火车箱改建的移动房里,在狂风的作用下,天地都在晃荡。

  年前,打工回乡的友人说,国家加大治沙力度,投巨资在大西北植树,以此改变恶劣的自然环境。就这样,我随他进了疆。

  从准葛尔盆地西北面的克拉玛依市出发,又往北的阿勒泰行径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到了平沙莽莽黄入天的戈壁滩上。这是个无名的无人区,没有电,没有水果、蔬菜,手机也没有信号,自然也不会看到女人。

  我又重新燃上一支蜡烛。沙尘暴把我们关在了屋里,昼夜都得燃上它。桌上还有两瓶“奎屯”白酒、10多个堞盘大的馕饼,酒是少了点,可馕还是够果腹两天的。馕是我们的主食,我第一次啃馕时,虽小心翼翼地将它撕下塞进口腔,可能由于馕的原料为生面太有筋丝,在只吃了个半饱程度时,腮帮子已经嚼得胀痛,嘴咯出的血水浸在馕上,有如气象卫星云图上的森林火险区。

  负责这片千亩植树工作的只有我们4个人:头儿是河南、年龄最小的云南、年岁最大的老新疆,他们称我四川——大伙都这样按着个人所属的省份相称,省去了姓名的繁琐。河南在这里已是第4个年头了,去年,他与新疆俩人。由于今年要求植树的进程快,所以多招了我和云南。

  其实,没有女人的地方男人谈女人最厉害,特别是一边酌着酒时。火焰火焰,酒是火、欲是焰。可在这个母猪都不来的鬼地方,也只能泛泛地空谈。一会儿的功夫,一瓶“奎屯”没转上两圈,似乎就见了底。依老规矩,由打牌输的最多的新疆出门去水箱取水,然后灌在酒瓶里,这样还能转上几圈。可外面的风力实在太大,把房门抵的死死的……

  二

  只要天气不坏,生活供给车半个月来一趟,送来水、粮食和肉。每隔一次,车会载着新梅来。新梅是管财务的,她主要来给我们发月工资,兼顾的事儿是听取河南的工作汇报,然后回去跟老板汇报。这也是一个月里我们所能见到的唯一一次的唯一女人,自然成为我们盼望的好事儿。由于路途远,新梅会吃了中午饭才回去。虽然前后只有一两个钟点,但我相信,她带给我们的喜悦感觉不是薪水完全能够代表的。

  新梅身材颀长背影很是受看,但面庞不是很漂亮,皮肤黝黑又粗糙的不老少的皱纹。在戈壁上长年的风吹日晒中,女人想美丽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新梅的到来,没人舍得让她下厨,把她捧作仙女下凡还来不及。

  7月的那一次新梅来,她很不舒服,在4张床中选了我的床躺下。司机说是不是中暑了,要知道这时戈壁滩上的地表温度可达到70、80摄氏度,加上驾驶室里没空调,男人都受不了不说女人了。那天,这女人可真幸福了一把,我们都围着她的床前转,仿佛都是罪人般。可是,我们对她的关照是不得要领的,那怕递上一杯水、一张热毛巾,还有新疆藏在柜子里的一袋子榨菜。过了一会儿,她就急着证明不是中暑这么回事,是女人每个月一次的“事”来了,她急着找地头“办事”。这是憋不得的事,开车往城里去不现实,但也不至于在太阳底下走到几百米外吧?她急得快哭了的样子,怪可人的。我也不知为什么猛地想起驾驶室来,可车窗又拿什么掩?我问她,你相信我吗?她点头,可能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就这样,我背靠着车窗,面对着他们,让她解了急。

  三

  每天不是风沙满怀豪情,就是太阳不嫌劳累。在佳肴美味飘来都成了馊味的戈壁滩上,也只有男人才出现的地方,这里的雨水的确没有男人心里的泪水多。

  新梅那天走后,我心里不知何故地难过,眷恋还是失落,一时也分不清楚。大伙见我闷闷不乐,也没心情打听我当护花使者的感觉,索性斟起“奎屯”直到夜深。

  河南一边喝一边牢骚:坐一趟市区里的班车,看见的女人也比这里一年见的女人多。然后又指着墙上海报里的女人、枕边杂志的封面女人,逐个开骂。我听得不耐烦,迸出一句:你该多喝些酒,直到胃出血,住在医院多好,医生里有女的,护士可全是清一色的漂亮妞儿!

  屋外,偶尔划过一声孤狼的嗥声,皓月当空,多情地从窗口钻了进来。烛光下,河南再喝得多,也还能摆上一副练功的坐姿,继续盯着平面美女;云南拉开了嗓音,开始吼起家乡里不知哪个民族的小调,歌词是他到了新疆后自己杜撰的,我大概记得有一段大意是说,傍晚时分,小伙来到姑娘的窗外装扮孤狼,嗥声里尽是些“想你”,被唬住的姑娘只好去村口幽会……

  云南不唱了,他唱不下去了。我发现烛光在他眼眶里有了折射的光泽,如果让我说出口的话,那一定有泪水的作用。他很担心,不知道家里的婆娘会不会跟哪个男人跑了!。

  我问河南,你家里有女人吗?河南说,他们那儿的农村人人结婚都早,他15岁就不是处男了。

  那夜,我梦到了新梅,像一片美丽的枫叶……

  四

  8个月过去了。离开新疆最后一次见到新梅时,我还在沙地里。那几天,我不知道她会在哪一天到来,所以一直都在靠近车行道上的地方挖壕沟,想单独与她说话。

  她来的时候,离午饭的时间还早,当时戈壁上刮起三四级的风,远远地看着她朝我这儿走来,风撩起她的衣襟和长发,让我的脸煞是潮热。看来,有了上一次的事件,她也许觉得我与其他人相比更值得感激吧!

  她招呼我,四川,他们都回去了,你还没干完呀!我吱唔着,没敢正视她。你来这也该有小半年了吧?嗯。你孩子有多大了?读初中了。男孩女孩?女孩。女孩好呀,不像我们家的儿子,成天陶气陶死了。我笑了笑,埋头抬脚抖了抖鞋里的沙砾,觉得心情轻松多了。

  她说,她看得出我的文化比他们高,有涵养一些。我说,我也没读过多少书,不然今天也不会呆在这个鬼地方。说着说着,新梅扭着头问:你媳妇一定很漂亮吧,四川有山有水的,山水育人,你咋不带她一起来呢?她也觉得这样问多少有些问题,忙说,也是哈,这戈壁上,就是女人愿意,你也不忍心她三天就成徐娘半老哈!我的些意味地看着她,似乎看出端倪的新梅忙笑着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觉得像你这样看起来一副书生模样,不应该来到这里的呀?我告诉她,我下岗前在企业的确做政工工作,内地就业压力大,自己又没有一技之长,半年多了也没找到事情。她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头。新梅说,她出生在新疆,从来没走出去见见世面,找的男人是油井的工人,粗人一个,一点也不懂得体贴女人,是不是西北男人都这样?我不置可否。

  这一天,司机一直在修车,新梅也只好第一次留下吃晚饭。新梅当然知道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因为工资都给结算清楚了。云南炒了三盘子的肉菜,是我在新疆吃到最多的一次,新梅也喝了不少的酒。

  看得出来,新梅虽然有些醉意但酒量不低,当他们都喝得睡的睡、唱的唱时,我俩嫌闷,索性坐在了外面的沙地上,又碰了满满的一杯酒。她说,她真的对我感觉不坏,想送我一件能储存纪念的礼物,但不知什么最有代表性。

  快看!顺着新梅的手指方向望去,天空中一颗流星闪电般地滑了过去,拖着长长的尾巴,异常醒目。她痴痴地看了许久,她那天真的样子,猛然把我拽回了抑制的状态,莫名地滋生出她是我妹妹的情愫来。

  五

  我对妻说起新梅时,她戏言,你们男人都是这德行,不想过天天与女人在一起的日子,更不想过没有女人的日子。

  作者简介:钟志红,籍贯重庆,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名字烙有时代色彩。从1985年处女作问世以来,先后在《路比华讯》(加拿大)、《读者》、《中国青年报》、《澳门日报》、《大公报》、《杂文选刊》等数百家国内外报刊发表小说、报告文学、散文、诗歌、杂文等千余篇,百万余字,《一脉相承的血总是热的》、《不老的周村》、《继母》等作品,先后获中宣部、新闻出版署、《读者》、《中国青年报》、《大公报》等各奖项百余件(次),二十余篇录入各文集和学生教材。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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