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荒园【原创】

2017-7-3 10:19  |  作者:李晓平  |  来源:上海文艺网

  



  ——这片园子,什么时候已经变成荒园了?

  我慢慢地从园前经过,无意间向园里扫了一眼,心里便突然地有一种被抽紧了的感觉。只见里面一片荒枝败草,显得非常凄凉。原来绿色的围栏早已锈迹斑斑,此时已被一片乱树杂草掩埋,乱树丛后面的那一排曾经豪华气派的砖瓦房,如今也是一派萧条破败的景象,鸟儿在灰瓦下筑巢,树儿在房檐上扎根,尽管那网状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依然顽强地行使着保护窗户的权力,可里面的窗玻璃还是都被顽童们一块块打碎,千奇百怪的黑窟窿透过栅栏孔望出来,常常会让人联想到盲人的眼睛,让人本无所谓恐惧又不能不恐惧。那一段花墙上的绿琉璃瓦虽然还新鲜地反射着几丝阳光,但那圆圆的拱门却被一堆垃圾堵着,把那曾经最美的后花园全都堵到了记忆深中,让人只能凭空想像。那天从园子边走过,我甚至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类似乌鸦的哀鸣声,当时正值黄昏,树影朣朣,阴风瑟瑟,一种恐慌突然直袭骨髓,让人不由加快脚步,逃也似的快速离开。

  论关系,我与这片园子还有一段的缘份。我刚从农村转到街里上班时,工作过的第一个的地方就是这片荒园。当然那时这里还根本不是荒园,不但不是荒园,还是一个很神奇、很美丽的地方,如果把荒园比作一个人,那么那时的荒园应该正是血气方刚的时节,四季交替生长的繁茂的花草点缀着三趟高脊的砖瓦房,高贵中有典雅,气派里有清幽,由于生命力旺盛,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显得生机勃勃的,园墙是一道绿色的铁栅栏,栅栏上爬满了各种颜色的藤萝,姹紫嫣红,分外妖娆,从视觉上更增加了园中幽深静穆的意韵。中间的花门对开,两边对称悬挂着两块白底黑字的门牌,忘了牌子上都具体写着什么了,但其中的一个牌子上肯定是写着教师进修学校字样的。那时城乡差别还很大,所以用农村人的眼睛仰视这里,这里当然有一种神圣的、肃穆的、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记得第一次走进园中,我就像初进大观园的板儿,即兴奋又胆怯,只恨前边没有一个刘姥姥能够遮挡且解围。当然,我的前边也的确走着一个引路人的,他是我的第一任领导,那位领导的个子很小、身体很单薄,所以头就显得很大,他当时有五十多岁,具说是个怀才不遇的隐士,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的确与众不同,对什么都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他就那样一路无所谓地在前边走着,边走边摇晃着他那硕大的头,我则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我看到他的一条裤管卷到鞋里了,这使他本就细瘦的腿更显得细瘦了,可是我却一直没有敢提醒他。

  我工作的单位是教育学会,该单位是借用进修学校的一间办公室工作的,所以即和这所学校有关系,又和这所学校没有关系。内行的人都知道,一个单位被称为什么学会,就意味着这个单位所从事的都是一些学术性的工作,而世上大多数学问都是要被束之高阁的,人人都试图尊重,但人人都用不到,敬畏或望尘莫及的结果往往就是被遗忘。从我走进园中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要被人遗忘了,进修学校的工作正如园中的花草,一天天、一季季总是显得五彩缤纷、热热闹闹的,最让我们羡慕的是他们每到年节时的热闹,今天分肉,明天分苹果,秋天分大葱,冬天分土豆,用大车浩浩荡荡地拉来了,然后又闹哄哄地被分解成一个个鼓囊囊的小兜小袋子被拎走,无论是分的人还是得的人,都显得喜气洋洋人的。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动物,只要是白得的,哪怕是一棵葱,一个土豆,得到了心里也会愉快,而得不到的当然会眼红了,而我当然就是仅有的几位眼红者之一。

  得不到,当然就会有怨气,我当然是敢怨不敢言,而同屋的大姐却是一位敢作敢当的人,她有事没事就常把这种怨气发泄到那个硕头领导的身上,而那位领导又偏偏是“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隐士,于是,几个人每天的话题便始终围绕物质和意识谁应是第一位在不断地纠缠。

  年轻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两年以后,我得了一个时机便飞出了那个园子,再后来,老师进修学校也搬到了一幢新楼里去了,这里便被人承包,做了一个大饭店。园子变成饭店后,曾几易其中,但每任主人都曾用心装修过这里,今天这处添一个亭子,明天那里多一段花墙,每次走进园子,总会有令人惊喜的发现。我曾在园子最鼎盛时期来饭店吃过几次饭,啊,那时的这里可实在是太美了,有一种苏州园林的韵味,且不必说园中的花草被修剪到如何完美的程度,门上的牌匾,角落里的字画更是让人耳目一新,留连忘返。连室内的音响也是绝一无二的,所以常常吸引了本地最擅长歌舞的人前来推波助澜。站在花丛中倾听那软绵绵的情歌,常常以为自己真的走进了林黛玉的故乡,连心底里的那缕爱惜都变得软软的了,只恨自己不会说几句吴侬软语,以配得上当时的气氛。饭店的服务人员也一律亭亭玉立,秀色可餐,我的邻居小华也应该算是美人坯子了,可竟然也没有能入选到前台,只在厨间找到了一份切菜的活计,即使这样她也天天乐呵呵的早去晚归,显得分外的知足。当时开饭店的是一位身姿绰约,仪态万方的女老板,那时,她的外貌和她的园子一样雅典美丽,她的名气也和她的饭店一样家喻户晓,记得我在一次吃饭时曾到后厨去看望过我的邻居小华,正赶上女老板也走进后厨,记得她身穿一件淡青色的风衣,头高高地盘起,面如满月,娥眉秀目,令人一望顿生敬畏之感。她的驾临,就像天上的公主突然飞至人间,一时间,后厨内所有的锅碗瓢盆都静默了,小华们更是马上噤声垂手,现出一脸的恭敬来。

  然而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大约也就两年后,这个卑微的小华竟然突然强大,变成了女老板真正意义上的贵人,因为女老板被查出患了脑瘤,不久丈夫又和她离婚,饭店也因不景气而另易他主。可见人在世上,真的没有什么绝对的高贵与卑贱,当然也就没有绝对的富裕与贫穷。听小华告诉我,女老板在患病后的最后一段岁月里,一直瘫痪在床无法自理,那段艰难的日子都是小华在她身边服侍她,陪伴她,照顾她的,一直到她寂寞的死去。

  也许是因为患了相思病吧,这座花园便从此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一撅不振了,饭店也终于在某一天悄然地关了门。后来,东面的几幢高楼突然拔地而起,一下子抢夺了这里所有的阳刚之气,从此这里便变得阴郁灰暗,静寂无声。再后来,园门就不知被谁用乱砖泥巴堵死了,所以这里便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废弃了的荒园了。

  荒园真正地老了,就像秋天去了,冬天就要来一样,该老的就必须要老去,这是无法人力回天的事实。现在,据说有不少开发商都把目光投向了这座荒园,当然,他们看中的绝不是荒园的房子,而是这片土地,要照这么说来,荒园的寿路也真的快要走到头了。

  都说园子荒到极致,就有故人来访,那天从荒园外走过,我突然有一种错觉,我恍惚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女老板正在园中款款地寻觅,我的胆子突然变大了,立即停住脚步朝那个女人望去,可遗憾的是:我只看到一片落叶被风轻轻地卷起……于是,我偷偷地落泪了。

  作者简介:李晓平,三级警督,人大代表,公安部文联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洮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工作在吉林省洮南市公安局法制宣传科,任科长。作品散见《啄木鸟》、《人民公安报》、《思维与智慧》、《天津文学》、《吉林日报》、《吉林人大》、《城市晚报》、《北方法制报》等报刊,共创作影视剧及长篇小说一百多万字。创作的电影剧本《道是无情》经长影拍摄,2002年在中央六台播出,后该剧被公安部评为第七届金盾影视剧创作奖。2011年1月出版长篇小说《心中有鬼》(时代文艺出版社)。2013年出版长篇小说《鬼使神差》(作家出版社)。2014年出版长篇小说《古镜》(国务院言实出版社)。三十集电视连续剧《不倒翁》正在拍摄中。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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