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人的豆花【原创】

2017-6-27 17:45  |  作者:王晓林  |  来源:上海文艺网


  小时候,我们家很穷,每至年末,生产队分给我家的黄豆少得可怜,母亲总会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待到春节时方可用上排场,用来制成味美可口的油炸豆腐。田土下户后,我家每年都要产黄豆三四百斤,除了少量用作交公粮外,基本上作为自家食用。每到寒暑假期,母亲都要做豆花给我们几姊妹吃,她说豆花是家人团聚的美味。
  
  也是打那时起,我喜欢上了看似不起眼的石磨。石磨是乡下人的宝贝。没有它,我们就吃不上麦粑块,吃不上玉米羹,吃不上黏米汤圆,更吃不上豆花。那精雕的石纹,以及磨盘上洞穿的小孔,总让我感到新奇,想吃什么,只需将晒干的粮食一点一点地放进圆孔,缓缓转动磨盘,细粉就簌簌而下。再放,再转,再下,周而复始,什么东西都碎了,成了粉,成了浆,干而滑的是粉,湿而黏的是浆。石磨日复一日地“吱呦”,磨过了一圈圈年轮。
  
  做豆花是件颇费工夫的事,也是一个辛苦的过程。母亲总会在头天晚上筛选好颗粒饱满的黄豆,然后用水进行浸泡、发胀数小时,等到第二天就可磨豆了。弯弯的磨钩挂在屋檐下,我和弟弟把它取下来挂在磨把上。母亲则用干净水将石磨洗过遍,在磨口备上水桶接豆浆,然后用勺子将泡胀的黄豆一勺一勺地添进磨眼。我们紧握磨杆,顺时针用力推,石磨便“叽嘎——叽嘎——”地转动起来,一圈,两圈……洁白的琼浆沿着石磨缓缓地流下,随着不停地推拉,盆里的黄豆越来越少,从磨心涌出的浆越来越多,汇聚磨槽,流向水桶。
  
  老家有单独的灶屋,还算宽敞。月牙造型三眼灶,两口大锅隔开,中间设小灶。有的还在挨近烟囱的地方设了一个耳灶,用鼎罐热水。煮浆通常用大灶。那时我常到灶屋帮着烧火,把柴添进灶膛,用火钳把火拨得旺旺的。哧哧的火苗,从柴草上冒出来,欢快地舔着锅底,顺着锅向上飘起,青烟穿过高过屋脊的烟囱在青瓦缝隙里盘旋……在灶间,被火烤着,暖烘烘的。柴火熊熊,偶尔还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十来分钟后,锅里也开始“嗞嗞”地冒出热气,不一会儿便沸腾起来,豆浆的香味也开始在灶间弥漫开来。
  
  是滤豆浆的时候了。母亲熟练地拿来干净的滤帕,绷在早已备好的呈漏斗状、十字形滤架上,并夹绑牢实。一桶豆浆倒进去后,母亲不敢马虎,两手握住滤架,左颠右簸,循环往复。那豆渣就留在滤帕里,豆浆就流进了地面上的大盆里。如果加水,母亲就会叫我们去添;如果要把大盆里的豆浆倒进锅里,母亲也会叫我们去把滤架掌好。一家人分工负责,协调配合,不用多长时间,就把豆浆滤完了。
  
  接下来,母亲再把浆倒入锅里,我又把柴放进灶里将浆烧开。母亲用汤勺舀上胆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卤水,顺着一个方向慢慢地滴加入豆浆中。随着母亲灵巧移动的手,锅里慢慢地出现了絮状的沉淀物。母亲点卤的动作更慢了。“胆水要不多不少,点豆花时要微火,还得用小瓢在锅里转来转去,以便让胆水和豆花均匀地发生作用……”母亲如数家珍,做起来更是应用自如,得心应手。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用筲箕去榨豆花,使其绵扎、凝结。豆花大功告成。母亲用菜刀在豆花上划出横竖交织的印痕,舀出了墩墩豆花,还会加上窖水淹着。那豆花色泽白亮,清香滑嫩,令人垂涎欲滴,那窖水略黄,带碱味,回甜,每次都让我们大饱口福。
  
  自从离开家到外地求学后,我就很少吃上母亲做的豆花。然而在学校附近有几家豆花店,打的招牌不是盗版的江津豆花、富顺豆花,就是自家取名的正宗豆花、石磨豆花,因为价廉,尽管没有油水,我总是情有独钟,每周都要前去光顾几回,每次都要舀上两碗,再盛上一碗米饭,吃得饱嗝肚圆,可不到放学时间,早已是饥肠辘辘了,毕竟是长身体能耗大的时候。参工后,不论是身处乡镇或是在县城,我仍不时走进某家豆花店,舀上一碗,独自细细品尝,但无论怎么咀嚼,都吃不出那种浓浓亲情的味道。
  
  如今,家乡的人们已不再没有做豆花了,青壮年劳动力纷纷外出“淘金”,留守在家的多是老人和儿童。为了省时省力,大多数农家纷纷添置了打米机、磨面机等微型电器,再也不需要那古老的石磨,只需几分钟,玉米粒在隆隆机声中被粉碎得细细的,如同城市里的那些青石板路、红砖碧瓦被柏油路面、钢筋水泥淹没一样,就是春节打年粑、做豆腐也是机器取代了人工,家乡的石磨“叽嘎”声逐渐少了,直到最后消失。
  
  我家的石磨,在母亲走了以后,就一直蹲在屋檐下,不声不响地。只要回老家,我都要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它旁边,怅然若失。母亲在石磨旁舀黄豆到磨眼的情景历历浮现,那时尽管生活困窘,却倍感温暖与温馨,多年以后,我突然感觉到,母亲就像那盘石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把日子研磨,喂给我们生命的原粮。似乎隐约感觉到,无论我走在哪里,命运如何,处境咋样,她都在背后默默地鼓励我,给我以勇气,给我以信心:不要被困难所吓倒,永远要做生活的强者!
  
  2010年父亲去世前,我和姊妹在翻修房屋时将石磨移除并弃置野外,随着父母的相继离去,石磨也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不知咋的,行走在都市里的大街小巷,每每抬头看见豆花饭馆的店牌,我就会忆起老家的石磨,忆起像母亲的乳汁一样的豆浆……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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