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炷线香前的回忆

2020-5-9 13:56  |  作者:翁泽良  |  来源:上海文艺网


  时近亥时,窗台上小瓷花盆的山泥里插着三炷线香,升起了袅袅篆烟。这篆烟宛如我的哀思,我的回忆,连绵不绝,徐徐升腾。这是一个无风的秋夜,草虫唧唧,青蛙偶鸣。我仰首遥望夜空,惟见小星点点,似有若无。
  
  她真的已经离开了人世?我的母亲。我的眼前还是那张照片。这是一张特殊年代的照片,拍摄于1979年秋天。照片上的母亲,穿着朝阳格的布衬衫,两眼炯炯有神,但似乎没有半点笑容。那年,母亲已不惑之年,数月之后将办理退休。为让我哥哥顶替,才匆匆去了照相馆,拍下了这张照。
  
  面前的三炷线香正燃,三点红火,一点接着一点,沉入花盆里的山泥。祭台上母亲的遗像,不,照片!在祈福的烛光前,伴随升腾的篆烟,母亲似乎还有很多未尽的言语要跟我们交代……我不由霍然心惊:她好像是在向我们诀别。
  
  晃然,我的眼前萦绕的是已逝岁月的往事,似电影幕幕回放……
  
  一、从何氏独女到结缘成婚
  
  我的母亲何静珍,生于1929年12月29日。出生那天,上帝赐她一张漂亮的脸:鹅蛋脸、高鼻子、月儿唇。读书时,体形苗条匀称的她,合上一身旗袍,配上红高跟皮鞋,谁个男生不动眼动心的!
  
  我外公外婆曾生五子三女,后夭折两女,故我母亲成了何氏家族那辈唯一的一朵“金花”,与此也赢得宠爱。外公功厚命薄,1939年去世。家族中的生活来源只能依靠我二舅何志达撑起。除了供养其哥弟妹们的生活和读书,二房舅舅志达还要抚养自己的九个儿女的生活和读书,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母亲从小懂事,倍惜二哥二嫂来之不易的无私养育之恩,奋发读书,念完高中后,为减轻大家庭重负,弃学从教。
  
  何氏祖辈早年住安和新村20号,也是我母亲至出嫁前的娘家。那时,我父亲的舅舅住安和新村10号,我的祖母早年守寡,无力之下将我父亲托养在那。安和新村十号和二十号,门对门,相望为邻。
  
  母亲年轻美貌,年轻时曾被印尼来沪学者和银行富二代接踵追求过。父亲英俊超帅,外向又不乏幽默,而赢得母亲的欢心,俩人初次邂逅发展到暗恋,最后双双携手成婚,走到一块。1949年5月27日是大上海解放的日子,在炮弹声中,我父母结婚。那天,空中时有枪弹声响起,母亲的嫁妆由仆人们用竹扁担从安和新村一路成队挑到何家角红楼房;原预定的酒店筵席被迫取消。
  
  婚后,母亲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为了家庭,为了子女,从无有过怨言。她还主动提出把婆婆(我的祖母)接进红楼房共居。三代同堂,母亲赡养婆婆尽其孝心,中秋,母亲把我祖母爱吃的豆沙月饼递到了她的跟前;为了培养我们子女,以超前意识,将我哥姐送入少年田径队,而培养我从小学芭蕾……
  
  从何氏一朵“金花”到结婚做妻子、做母亲,这跨越的转折,母亲的的确确付出了很多很多,而我们做子女的,又有多少回报?
  
  二、上山下乡岁月里的母亲牵挂
  
  那是天灾人慌的年代。毛泽东的上山下乡号召,让初高中毕业生无法升学或就业。那时,一家有一个子女插队或军垦,就添了乱,更何况我们四个子女三个插队,这对母亲来说是一种多大的压力呀!
  
  下乡后,母亲总有放不下的牵挂。
  
  我们的书信来往不断。我们三个子女一人写一封,母亲就要回三封,母亲做到有信必复,始终如一。每周星期一是她的休息日,也是她最忙碌的日子。白天,为了侍奉我外婆,或去街购物,或打理家务;晚上拨亮台灯开始写信。我每每读完她的信后,会发现她在信的日期旁注上一个“晚”字,当时,我好感动!静思,三个子女一年到头,光信件的往来,就给母亲添了多大的麻烦。到了农忙季节,我们自然去信少了,而母亲又多了一份牵挂。这此生离别的痛楚与思念纠纠结结,缠缠绵绵,怎了断!
  
  下乡几年,我们时常会收到母亲从沪寄来的包裹。有母亲亲手自制的鱼松、酱油毛豆,也有大头菜、咸带鱼,更有一些季节性备用的药品。我们三个在外子女,每人一份,一视同仁,体现了母亲对我们子女倾注的真诚爱心。其实,那时,物质很紧缺,生活多艰苦,母亲能这样做,岂不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啊!
  
  快到过大年,我最怕。一放寒假,我们的学校师生纷纷回家,教室空空如也,只剩下我一人驻校。那一阵,我心好矛盾。不到上海过年显得疏远家人,去了,吃家里的定量又于心不忍。于是,在一番纠结之后还是做出决定:去!只不过暗自定笃,过完年早早回皖。
  
  母亲见我们回家过年,格外欣喜。给我们忙这忙那,可我心里越发不安。我明白,那年月在上海过日子,购物全凭票证,我们哥姐三人户口迁出,哪来票证?无力帮助母亲减负,反而给母亲加压,心里总觉得不是一种滋味。可是,母亲依然淡定,带着微笑,忙这忙那,为弥补我们在外地插队时的“饥慌”,团团圆圆过好大年,我们还能说什么呢?由此我们更敬慕母亲对生活的坚强,对命运的抗争,对未来的执着……
  
  时近子夜,面前的线香已燃尽,三点红火,一点接着一点,沉入花盆里的山泥而泯灭了。草虫唧唧,青蛙偶鸣,这无风的秋夜,显得更为静寂了。
  
  我回过头来,我的儿子,我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我的身后,和我一起长望夜空,遥祭我那已离开人世的相亲相念而又陌生遥远的母亲。

(作者:翁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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