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老炮儿》剧照
新近上映的电影《老炮儿》火爆得有些让人意外，很多人准备去看，居然会买不到票。关于电影好坏是专家们的权力，一部关于胡同里草根的电影，何以会在沉寂却又喧闹的，或者还焦虑的时空里有如此的穿透力？
和电影市场本身的繁荣不搭界，饰演六哥的导演赢得一尊最佳男演员奖杯，应该说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在院线之外，票房的逐级走高得益于非商业的口碑推助。
有意思的是，似乎和电影本身的质量无关，这部可以说着眼于底层叙事的作品，人们很少去议论影片自身的好坏，电影荡起的层层涟漪更像是人们莫名的心绪，有激动、有回忆，或者还有基于当下生活场景投射出来的是非判断——和票房的好坏无关，是作品讲述的内容给人们带来了久违的冲击力。
现实粗陋仍需面对
京城称有面儿的男人为爷是很久远的事儿，像《茶馆》里的描写，这爷那爷什么的。早些时候，北京胡同里的爷把拘留所和监狱命名为炮局，老是被动进出炮局的汉子当然就是“炮儿爷”，引申下来，并非一定要和炮局有亲密联系，靠感性和蛮力聚集在一起敢打敢冲的人都能够归到炮爷的队伍。这些人无论名头大小，在通行观念里，即使是在那个时代，都属于混混儿，往好处解，也不过是底层平民的角色。
《老炮儿》讲述的就是这些人的生活理念和行为方式。六爷和他那帮弟兄都老了，成了老炮儿，不过炮爷直露的肢体表达方式和展示情绪宣泄的生动语言残留了下来，适度再现真实的人物形象是这部电影成功的重要一环。
然而，仅仅是已然美好化的粗俗世相，还是招致表层温文尔雅之士的责难。比如抽烟的镜头太多，比如粗口连连，正所谓不良影响将伤及儿童少年。这是电影之外的话题。
撇开粗口是不是谩骂的语言，也不去论争带脏字的口语到底是不是语气助词，如果不是被孤立的偏执宅男（女），一个人的青少年时代没有吐过“脏字”是难以想象的，更别说听到此类“劳动人民生动朴实的语言”了。再有，抽烟的模仿和铸成实质上是现实环境的产物，和旧时的生活画面未必有直接的关系。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实的炮爷必须抽烟，更必须用语气助词宣泄情绪。作为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看得出影片不仅没有渲染，还刻意规避、弱化了炮爷的粗陋事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不愿意面对真实的场景，看不到或者不喜欢已经净化了的现实场景，不知道为什么会还沉湎于想象的逻辑中。也许是习惯了这样的推理，他们自己既不去面对，也不愿意别人去直面那个特别的年代里，炮爷留下的行迹，如此也就罢了，还非要折腾出情绪化的、虚拟的忧虑。
不是艺术化的“舞台布景”，影片对人物和所处环境趋近真实的展示，是牵引北京人涌入电影院线的重要因素之一。我喜欢，其中的缘由很简单：不知道怎么把语义构建的宏图美景同现实的世界连接起来，不管怎么说，现实的世界才是合理的世界，才是世俗生活中的人们能够识读的世界，比较起来，看看那些说着成年人话语的少年儿童，真的不知道美轮美奂的舞台布景起到了什么样的教育作用。
有人说心里面有佛见佛，脑子里装鬼遇鬼，如若真的如此，希望那些不愿意直面现实社会的人，那些被虚构景色迷幻的思绪，就别再去染色青葱的世界了。
现实即便粗陋，仍需坦然面对。
盗亦有道，自欺的记忆
一个朋友看完电影，激动异常，坦言虽然胆小成不了炮爷，但认理、有面儿的炮爷就是自己的偶像。这是电影火爆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坦白说，这不是一帮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有的感触。当年市井胡同和高墙大院建构起来的年轻叙事，30多年之后，就算是亲历者也因为淡忘产生了隔膜。《老炮儿》的出现，那些早就成为传说的故事不但勾起了那个时代有别于成年人的另类记忆，还牵引出了新青年或许也向往的生活。
有钱且张狂的年轻人群体其实是废物，遇事闪躲自顾自，在老炮的眼中也不像个男人。六爷教育他儿子说，男人要有男人的样，男人什么样？
局气和仗义，当然还有道义，这就是男人样儿。更吸引人的是六爷并不爱钱——这是个容易使兄弟情义拧巴的东西。也许是没有能力也许是不愿意去追求，六爷过着有多少花多少的寻常日子，作为老大，对兄弟没有颐指气使，只有平等关怀，凡事要论个他那个亚文化体认同的礼（理），而不是用其他的方式，比如钱，比如势力来裁判对错。这有些古人侠士的风采，俨然是所谓盗亦有道。
老炮儿的道理不止于此，人活着要有面儿，相对于大院内天生的自豪感，胡同小子需要茬架（打架）争取荣誉。等到炮爷老了，知道了茬架并不是打架那么简单：小胡同在以他们的方式赢得尊严。无关乎钱财的多寡，于环境里地位高低也不相干，你可以抄家，但不能杀死我养的鸟，那是杀生。
这大概就是等级尊卑之外小胡同里平凡人生的魅力吧，也是大世界诱惑人的引力，之中隐含着人性光辉的影迹。试看当下互不关心的青年，利益格局下的情商，怎么着都不能说是进步吧？何况还消损着人性仁义的天堂。
然而，这些魅惑人的烛光，很可能也不是有影的事儿。六爷以为的规矩并不规矩，至少那种以为有样儿的做派，在不知道忏悔、不知道改变，误入歧途还不自知的同时，也毁掉了自己的青春。可悲的是，不仅是老炮儿，在各色各类的人中，包括那些“有学识、有身份”的人，不乏不愿意面对真实现实世界的自欺者，依旧不愿意反省，固执地行进在那条听从召唤主动踏入，或者半道迷途被动进入的，毁掉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今天，这种人的影子并不罕见。
六爷的眼中没有金钱、没有尊卑，但这还不够，他绷着架子挣来的尊严只能存放在于内心虚拟的世界。
那么，那个激荡人性的尊严，怎么着才能飞到普通人的身边呢？
炮爷最繁盛的时代正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尊严的日子，因之对电影，对六爷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苛责的。
片子结尾部分的一幕很让人欣慰：紧跟老炮儿的“小炮”学六爷的样儿，责难问道的人不知道称呼人，但六爷一直反叛的儿子并不计较，反而是友好地给大哥指路。
尊严是你自己赋予的，不是别人给的，拳头赢不来尊重，身份等级也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