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爱情

2016-2-28 13:05  |  作者:王苏凌  |  来源:上海文艺网

 山明镇位于浙江四明山麓一片沃野中,三面环山,一条出口通向东北的大海。四明山脉连绵起伏,山路蜿蜒,树木葳蕤、葱茏挺拔,山间有条河在谷底穿行,水路绕山多有弯曲,故名九曲河,河水汇入群山环绕的四明湖。四明湖安详地躺在群山之中,水面清澈,鱼虾成群。距湖一里的地方,有座山岭名叫桃花岭。从初春到秋深,桃花岭上盛开梅花、桃花、梨花和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这些花儿在不同的季节里变幻着色彩,腊梅黄、梅花红、桃花粉、梨花白,映山红则红得光艳。花儿与山坡平地中那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稻田里的麦浪、地里的青绿蔬菜田及远处青山交相辉映,一片色彩斑斓,风光旖旎。富饶美丽的土地哺育了勤劳的民众,也陶醉了人心。

最近,镇政府根据山明镇山水秀丽的地理环境,决定把山明镇开发成旅游基地。在讨论会上,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孟桦却提出令人意外的思路,她认为像山明这样的地方在浙江省有很多,有的地方早几年就搞起了旅游。我们镇应该搞红色旅游,因为山明镇是当年新四军的一个主要基地,有新四军的指挥部、抗日军政干校、浙东银行、报社、韬奋书店、印刷厂等遗址,最近又发现了新四军的一些军械后勤供给基地,这都是开发红色旅游的有利条件。镇长兴奋起来,当下拍板搞个与众不同的红色旅游基地。

一天,孟桦正坐在办公桌前忙着红色旅游的事情,镇长进来了,他说:“我给你带来一个人,她可与红色旅游大有关系哦。”孟桦这才看到,镇长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老妇人。镇长介绍说,这两位是从大连来的。老妇人名叫秦思雅,是新四军老战士。抗日时,她在四明山区生活战斗了三年多,原是海军某疗养院的院长,现在是离休干部。年轻的女子身着军装,是疗养院的助理员。孟桦细看那老妇人,只见她端坐在沙发上,两腿并拢,两手平放腿上。她鼻梁挺直,小嘴,一双眼睛在深深的眼窝中转动,虽然眼角皱纹不少,老年斑点散布在脸上,仍能看出年轻时的漂亮。她身穿一件白底小碎花衬衫,外罩墨绿色的羊毛开衫,显得清爽典雅。

年轻的助理员先开了口,她说,秦院长年轻时曾是四明山区新四军游击纵队的医生,这次来,除思念和寻访故土外,还因为一个梦。一个梦?孟桦好奇,是什么样的梦,促使她不远千里,不顾年老,跋山涉水来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上。孟桦迫不及待想听听这个梦。于是,老妇人轻轻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茶,沉思片刻,眼里现出回忆,口齿清晰地开始了她的叙述。

 

那时我真年轻啊!正在上海沪江医学院念二年级,心里充满了许多美好的憧憬。在一次学生聚会上,我认识了常江琦,他身高约175,高出我半个头,身板挺直,眼光中有一种温情和爱怜。那天,我独自坐在一条长椅的一端,也许他看到那条长椅还有个空位,便径直走了过来。他向我稍稍一歉身,礼貌地说道:“你好,我可以坐这儿吗?。”我很随意地向他点了点头。他在与我相距20厘米的地方坐下,转过脸向我微笑,并注视少许。瞬间,我发现他眼里不只有温情,还有一种穿透的力量。我像被灼烧了,脸上莫名其妙地炽热起来,我慌忙低下头。后来同学告诉我,他叫常江琦,是沪江大学工程系三年级学生。

我接到了他的约会,鬼使神差般地与他一起吃饭、喝咖啡、逛街,还经常在黄浦江边散步。一次,他大胆地拉住了我的手,我不知所措,少女的羞涩本能地让我想抽回手,可是,我越是往回抽,他越握得紧。当我用有些愠色的眼光回敬他时,我看到了他那温情关怀的眼神,我便不再拒绝。他的手厚实,一股热流传递到我身上,暖暖的,充满情意。我像喝了蜜糖,生出一丝甜蜜的醉意。或许是他打动了我的心,我回眸对他一笑,转眼向江面望去,海鸥在江上翱翔,江水拍打着堤坝,发出哗哗声响,轮船驶出岸边,呜呜、呜呜的汽笛声回响两岸。我心里荡漾出幸福。

一年后就是1937年了,那年冬季来得特别早,我预感到了寒冷,出门去店里订做一件棉旗袍。就在我刚踏进店门时,一声尖嘘长音在身后由远而近袭来,没等我回头看,一发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顿时我感到一股冲击力像一个巴掌,把我狠狠推向柜台。门框剧烈晃动,玻璃被震碎,地撒落一地。一年轻店员愣了,被40多岁的老板快速推了一把:“鬼子又轰炸了,快把门关上。”那店员像是梦醒般冲到门前关上店门。这时,我听到还有炸弹在不远处爆炸。

晚上,我找到常江琦,心有余悸向他叙述了白天的见闻。我说:鬼子太可怕了!他说:鬼子并不可怕,如果我们不能团结起来抗日,那才是可怕的。他用手抚摸着我的肩膀,向我叙述了他们一家。

江琦的父亲早年留学欧洲,1930年回到祖国东北他的家乡大连。父亲期望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祖国,为此他接受了一所大学的聘请,教授工程课程。1931年“九一八”的炮弹炸毁了他的期望,学校停了课。国民党东北军放弃抵抗,撤至关内,整个东北成了日本鬼子的口中肉。关东军大开杀戒,大肆掠夺,一车一车的财物被运到日本。百姓们纷纷向关内逃离。父亲最不愿看到的是,在逃离的百姓中夹混着大队大队的东北军也向关内撤退。父亲不愿离开家乡,然而后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含泪离开。

江琦告诉我,一个大雪天,因为缺少木材,一家人龟缩在家中,靠着小火盆中微弱的火光取暖。这时,一队鬼子冲进家里,领头的像个中队长,声称要见父亲,随后父亲便被这群鬼子不由纷说带走了。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晕了,待醒过神,冲出屋外跑到街上时,押着父亲的汽车已经开出百米远。母亲六神无主,四处托人想办法。几天后,父亲回来了。

父亲说,在鬼子的宪兵司令部,他被带到一个大佐面前。不想,那个大佐竟然是他欧洲留学时的同学。他对父亲很客气,先是谈谈家常,询问些生活状况,后又与父亲聊起在欧洲学习时的往事,以解除父亲的戒备。之后,才说出目的。原来日本人看中了父亲的才能,想叫父亲为他们设计建造铁路和桥梁。父亲当即婉言拒绝。日本人恼怒了,把父亲关了几天,突然又将父亲放回了家。父亲虽回到家中,可我们并未逃出虎口。第二天,家门口就出现了荷枪实弹的鬼子,街口还有戴着鸭舌帽的侦探来回游荡。

父亲拒绝为日本人做事,即使这样做能够得到木材、食物、钱款。他说,我是中国人,要做,也要为中国人做!绝不为鬼子效力,不当汉奸!不当亡国奴!父亲说这话时眼里迸发出愤怒的火星。后来,我们在东北抗联的帮助下,得以逃出大连,辗转来到上海。一年后,父亲被昆明一所大学聘去教书,我因考上了沪江大学,才留下继续完成学业。

江琦叫着我的名字继续说,日本鬼子自从占领了我们东北三省之后,亡我中华之心一直未死,现在又在华北借口日军士兵失踪,挑起“七·七”卢沟桥事变,进攻华北;8月又进攻上海。我们中华儿女应该团结起来,保卫中华,抵抗侵略者。他的手变成了一个拳头,在我眼前紧紧地握着、举着。他目光中露出坚定:“思雅,现在中国军队正在闸北与日本鬼子血战,我们要去募集水和食物,送给前线的将士们,你敢和我们一起去吗?”我一时语塞。那颗炮弹的爆炸似乎又在身边响起,惊魂又起。“算了,你还是好好读你的书吧,我走了,再见。”说完,他转身迈开步子。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拉住他说:“我和你一起去。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我想,见识见识战斗的场面也好。我已20岁了,该成熟了,江琦能去,我也能去。再说,我们虽然不能上前线打鬼子,但是支援军队打鬼子还是能做的。有江琦在身边,我就有底气。

我们说到做到。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密集的枪声响在空间,浓烈的硝烟味不断向我的口鼻中侵入。江琦背着一个大包,里面装满了食物和急救药品,我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弓着腰,半走半跑地向阵地进发。越靠近阵地,枪炮声越清晰,一颗炮弹就在我们不远处爆炸,掀起一股气浪,泥土、瓦片及碎砖块被炸到空中,撒落一地。我心里一阵一阵抽紧,紧紧抓住江琦的手,踏着满地碎石块,瞄着腰,快步向前。身旁不断有人穿梭,向前的多是送炮弹,送水,送食物,下来的多是抬着担架,运送伤员去医院的。

我们来到一处搭着雨布的简易急救处,一个中年人看到江琦就说:“来啦,她是谁?”说完迅速地扫了我一眼,那眼光就像X射线,直透到我的心里。

一个愿意抢救伤员的中国人。江琦这样回答。

“好哇,我们的队伍又扩大了。”中年人一拍江琦肩膀,爽朗地说:“来吧”,便返身钻进小棚。江琦向我介绍,这是他大学里教他物理课的陈老师。说完,拉着我也钻进小棚。小棚倚在墙边一角,用几块土黄色的大帆布搭在四周几根木头支架上,简易逼仄,里面没有照明灯,只有阳光透过帆布接缝处照射进来。我看到两个伤员躺在地上,一个腿部受了伤,还有一个是腹部受伤,鲜血染红了大半个下身。医务人员正在给他们包扎,做伤口急救处理。这时又有伤员被抬了进来,大家赶紧把包扎好的伤员用担架抬出去,送到医院救治。那两个医务人员抬起臂膀擦了一下已经淌到脖颈的汗水,腰都来不及舒展,立刻弯身为刚抬进来的伤员处理伤口。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紧张的动作。就听那个中年人对江琦说,现在就缺少医护人员。江琦望着我说,你是学医的,能帮我们给伤员包扎一下吗?我那时已经读到医学本科四年级了,包扎伤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我点点头,走到伤员身边,拿起急救药和纱布,脑子里想着学过的知识,就动手干了起来。当我把碘酒涂到伤员受伤的大腿上时,碘酒杀菌所带来的刺痛使伤员大叫一声,伤腿剧烈抖动,脸上痛苦不堪。我从未遇过这种情形,一时无措,怔怔地看着伤员,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那伤员看到我的犹豫,忍住叫声对我说:“没事,你包扎吧。”他咬紧牙关,拧着眉头,依靠墙边支撑着,用颤动的双手用力按住受伤的大腿。他对我点头示意,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那种强忍和祈求。我听到江琦在一旁鼓励我别害怕。脑子里也有个声音对自己说,“怕什么!你20多岁了。”我来了勇气,开始大胆给伤员包扎,我用清水擦洗伤口,敷上药,垫上药棉,再用纱布缠绕包扎好大腿伤口。我让我的手轻些,尽量加快速度,但由于不熟练,还是不能像那两个医务人员那样快速处置。我终于完成了一个伤员的包扎操作。十月末的深秋,天已有些寒冷,我的脑门却沁出了汗。那伤员被抬走时,感激地向我挥挥手,这是我第一次在战火中为伤员包扎,尽管紧张,手足有些慌乱,但还是干完了,我不能算胆小鬼!

我直起腰,看到了江琦投来的赞许目光,心里不免有了一种满足。正当我想向他表白得意之情时,突然一声尖啸,巨大的爆炸把棚子几乎要掀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琦扑倒,他把身体覆盖在我身上。我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和肉体的紧密相护。我似乎惊醒了,才感到这是在战场,危险随时会来。江琦用他的身体保护我,如果被炸、被枪击、被刀砍,那一定是伤在江琦身上。我的心里萌生出对江琦的感激和敬佩,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爆炸过后,小棚的一个支柱被震倒,棚子向下倾斜,只差一点就压到躺在此处的伤员了。江琦从我身旁爬起,用手撑起斜倒的一角,又看看我又没有伤着。我转身坐起来,动动手脚,使劲摇摇头让他放心。他似乎放心了,跑出小棚,不一会儿,他拖着一根粗木头进来,和陈老师一起把木头撑在震坏的那个支柱旁,小棚又完整地搭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又随江琦去了炮火呼啸的战场好几次去抢救伤员,也常去医院为伤员做些护理。

不久,日本军队从金山攻进上海。鬼子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在极其困苦恶劣的环境中度过了两年多。那时,我已从沪江医学院毕业,在一家德国人开办的医院当医生。一天傍晚,江琦叫我到他的住处。江琦的住处与陈老师家同在一个楼,那是上海普通的石库门住宅。进门的天井连着客厅,北面是厨房,可以直通楼外小道,南北之间有一木制楼梯。陈老师夫妇和女儿居住在二楼厢房内,江琦住在楼梯拐角处的亭子间。三楼是阁楼,堆放了一些杂物,一个活动的竹制梯子是二楼到阁楼的唯一通道。阁楼上有个老虎窗,通过老虎窗可以直通屋顶。

我们的约会大多在江边,他的住处我只来过一次,是他生病时来看他。我推开门,坐在桌前的江琦转过头,对我发出微笑,我感觉他今天的笑容很不自然,像是装出来的。我在他床上坐下,他眯着双眼看了我足有几分钟,那眼光带着深情,仿佛还夹杂着不舍和留恋。我感到有些异样,问他:“你今天怎么啦,怪怪的。”他站起身,转向窗外,又沉默了几分钟。我也站起身走到窗前,深秋季节,树叶已渐泛黄、凋零,在路边散积着。江琦突然握紧我的手说:“思雅,我要离开上海了。”我心头一惊,虽然已估计今天可能有事,可没想到竟是分离。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玩笑的迹象,可他的眼中满是真诚。我问:“为什么要离开上海?你要去哪?”去浙江东部,到新四军部队打鬼子。说这话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是共产党?我惊讶地问。他立即用食指竖在嘴前示意我轻声,并快速向窗外扫了一眼,然后向我点点头。我被他提醒,也四下环顾,未见异常。他拉起我的手在床前坐下,告诉我说,早在1938年,他还在大学读书时,就参加了共产党,一直在与鬼子做地下斗争。他说,现在,延安总司令部发出命令,要开辟浙江抗日根据地,按照毛泽东主席《论持久战》的军事战略,与鬼子打游击。第一批开赴浙江的新四军已经到达浙北地区,与鬼子打了几仗,消灭了不少鬼子和伪军,现在又向便于隐蔽和开展游击战的浙东四明山区进军。新四军游击纵队在与鬼子的战斗中伤亡较大,急需补充人员,特别是需要有文化的指挥员。他就是这样被派往那里的。

这两年,鬼子在上海作恶多端。我恨死了鬼子,听到可以打鬼子,我心里一万个赞成。可一想到要与江琦分别,心里顿时痛惜起来。江琦去的地方是前线,生死难卜,万一……我不敢想下去,只对他只说了一句“你要保重,活着回来”,便觉胸口被堵,一阵酸楚漫延到脸颊,眼中涌出泪水。我扑到他胸前抽泣起来。他用双手抱紧了我,我倚靠在他肩膀上,闻着他体内散发出的特有的男人气味。这个肩膀又宽、又厚实,给予我稳妥、坚实和可靠的感觉,我愿一生都靠在这个肩膀上。如今,他就要离开了,想到这里,我难过得一直颤抖。江琦双手扶住我的两肩说:思雅,我们去照相馆拍张合影吧,留个纪念。等赶走了鬼子,我们就结婚。

我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使劲点点头。他用手轻揉地抹去我脸上的泪痕,捧起我的脸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我悬起的似乎有了些着落,江琦不在的时候,我可以看看照片,缓解我的思念,毕竟在照片中还可以看到江琦。

第二天,我们去一家有名的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江琦穿上他珍藏的中山装,这套服装我还是在他大学毕业典礼时看他穿过,他穿上这身衣服真像是一位学者。我回家找出珍爱的旗袍,是一件底色深红,上面有着花朵盛开的丝绒旗袍。我穿上旗袍,在领口别上一枚金色的、镶着珍珠的别针。摄影师看着我们俩说:‘你们可真是天赐一对啊!“我紧靠江琦,心中交织着幸福感和即将离别的痛苦,我压抑住内心痛苦,摆出一脸笑容。摄影师手举具有快门功能的小皮球,叫我们把头靠得近些。我把头靠向江琦,这时,摄影师用手一捏小皮球,笑道:”完美无缺。“拍完照片后,我送江琦回到他的住处。他进门后站到窗前,向站在小街上的我挥手告别,他的眼里含着深情的爱恋,手臂挥得很温柔。

江琦走时,我没能去送,他是秘密出行。

这照片,我和江琦各自珍藏了一张。我常常在想念他时拿出来仔细观看,照片上的江琦那么宽厚,那么和蔼,笑得那么真诚。我后悔自己留恋上海城市生活,留恋在德国医院的工作,我真应该跟他一起去浙东。有时,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责骂自己,怕什么,又不是没去过战场。江琦是我的最爱,我不能失去他,我应该和他在一起,一起打鬼子。这种孤独和思念一直折磨我,饭不想吃,夜不能寐。

由于日军的封锁,上海与四明山区断绝了通信联系。没有了江琦的消息,我只能每天在夜晚望着满天星斗默默思念,好在还有我们的一张合影,这成了我唯一的慰籍。我把这张合影珍重地存放在一个加了锁的小木盒中,夜晚无人时才拿出来细看,有时喜悦,有时泪涌,更多的还是搅心的思念。

一天黄昏,我不觉来到江琦原先居住的地方。我站在那座房前小街对面的裁缝店前仰起头,望着对面亭子间的窗户,离别的情景再现在脑海之中。夜色渐浓,突然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打破了我的沉思,一部罩着帆布的中型卡车在房前刹住,随即跳下一帮鬼子,端着枪冲进了江琦居住的房屋。我愣了一下,想到陈老师还居住在这所房子内,突然揪紧了心,预感到危险。我闪身躲进那间裁缝店。隔着玻璃,我看见鬼子端着枪叽哩哇啦叫着冲进房内,一阵呯呯的枪声和橱柜倒下的杂乱声打破了楼内的宁静。大约十几分钟后,鬼子沮丧地从房中出来,看样子一无所获。

当我回到医院,坐在诊桌前望向窗外时,纷乱的思绪搅得我无法集中精神。直到一个病人在我面前坐下,我才慌乱转过头,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医院。眼前的病人戴了一个大口罩,压低的帽檐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看着我,一只手从耳旁摘下口罩。我一惊,原来是陈老师。他看着我一脸惊愕,压低嗓音说:“我特意来看你的。”我顾不得寒暄,急问:“那天,我看到鬼子冲进你家,你是怎么脱身的?”陈老师说:“我从三楼的老虎窗爬到屋顶,趁着夜色逃出的。”看到我担忧的表情,他又说:“你放心,鬼子还没那本事抓住我呢。”说完撇撇嘴,莞尔一笑。我又问:“师母和孩子呢?”陈老师脸上带着侥幸说:“半个月前,我就把她们母女送到苏州娘家去了。”我略微放下心,想起江琦,便一连串发问:“江琦怎么样?你有他消息吗?他还好吗?”陈老师说:“我就是为这事而来的。江琦现在已经是新四军浙东纵队警卫队的指导员了。他托我带来一封信,希望你能去浙东与他会合。”我简直兴奋极了,要不是在医院,我真想蹦起来。这消息让我因后悔而备受折磨的心灵有了慰籍,犹如久病不愈的伤痛突然有了良药。我急切问他什么时候动身,陈老师说明晚,跟我一起走。

下班后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避开母亲,关上房门,把碘酒涂在陈老师带来的那张粗粝的黄纸上,一小段熟悉的字迹显现眼前:

思雅,来四明山已一年多,鬼子强盗在此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新四军多是热血青年,坚决保卫祖国,誓与鬼子战斗到底!希望你能来四明山,与我们一起狠狠打击日本侵略者!

                                                                    江琦     19424

我反复读着来信,心中一阵阵激情冲动,我不再后悔。江琦,等着我,我立刻就来四明山与你会合,与你一同打鬼子。

第二天,我以家乡有人病重,需外出一段时间帮助看病为由向院长请了假。父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位老母,她与我相依为命,此一去不知凶祸吉福,也不知何时能回。我不忍看到母亲为我洒泪担忧,便写了一封信交给表姐,托她照顾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我在码头泪眼远望家中的亲人,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们平安,然而随着陈老师上了去浙东的船。

江琦的驻地在桃花岭上,岭上栽满了桃树、腊梅和雪梅,正值冬末春初,腊梅在风雨中摇曳绽放,一片幽黄典雅。站在桃花岭放眼,远处群山环绕,树木透出绿色,山明湖静静平卧在山中平原,农田纵横平展,庄稼长势喜人,真是膏腴之地。祖国山河如此秀丽富庶,难怪让资源贫乏的日本岛国强盗垂涎。

我被领进江琦住的小屋,一间用土坯、毛竹和木头建造的典型江南山间民居,从窗外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清澈的湖水和翠绿的远山。我在竹制的床上坐下,察看屋内。房间约有十二三平米,屋内除了一个床,一张桌子,两把竹椅和一个橱柜外,就再没有什么了。但在抗日的艰苦环境下,这已经算是上好的住处了,许多战士住在更加简陋的房屋内,还有不能称作房屋的用竹席搭起的简易小棚,江南多雨,简陋的屋内时常被雨水光顾,潮湿发霉。

我受到了优待,被安排居住在江琦的小屋内。陈老师告诉我,江琦外出执行任务去了,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让我先安心地住在这里。说这话时,陈老师的表情一直在微笑,格外关切地看着我,我觉得陈老师有些过份热情了。他看我的眼神除关切外,似乎还有些其它的东西藏在里面,是什么呢?我被驻地的新鲜感和急切期盼所吸扰,一时没往别处想。

除思念外,我闲来无事,翻阅起江琦留在屋内的书籍,我第一次看到了《共产党宣言》,毛泽东的《论持久战》,还有一些进步书籍。我被书中内容所感染,也体会到江琦和新四军的艰苦。有时,我站在窗前,看湖水涟漪,看远山竹海随风摇动。更多的时候是走出小屋,采撷野花捧在手中,站在岭上向路上遥望,期望江琦在我的视线中出现。他一定是身穿军服,腰际别着一把手枪,威武昂扬地向我走来,对我招手呼喊,思雅,我来了。我就奔跑过去,把花献给他,紧紧地抱住他。可我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我的眼睛看得发酸,腿站得发直,腰也有些挺不住了,回到屋内,我瘫软在床上。思念的日子最难熬,我开始失眠了,望着窗外无际空荡的夜空,心中也是空荡一片。江琦,你要多久才能回来,知道我在想你吗?我快受不了这种思念的折磨了。

陈老师隔三差五地来看我,每次都带些当地特产给我吃。这天下午,陈老师又来看我,给我带来了新鲜的莲子和菱角。莲子散发着清香,菱角也很好吃,粉粉糯糯的。可我没有一点胃口,吃在嘴里竟品不出一点味来。我剥开莲子放进嘴中,没有一丝清香,却是一口苦涩,原来忘记拿掉莲子中的苦芯。我急不可耐地问:“江琦还要多久才能回来?”陈老师说:“任务艰巨,何时回来还说不准。”

那我要等多久?我快没耐心了。思雅,现在抗日形势非常险恶,情况随时会发生变化,你要有思想准备。

思想准备?听到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什么意思呢?我望着陈老师,见他回过头去,我感觉他似乎在回避我的目光。再等等吧,估计就会有消息了陈老师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小屋。小屋又归于寂寞。

两天后,我跟随陈老师来到游击纵队总部,陈老师当时已经担任了纵队三大队的政委。他把我带到一个清癯面容,鼻梁挺直,肤色黝黑,神情肃穆的人面前,介绍说,这是纵队的张参谋长。我们一起在桌前坐下,张参谋长让警卫员为我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纵队首长亲自见我,这个场面让我有些捉摸不定。他们看着我的神色有些严肃黯淡,连问候也似乎带着勉强和例行公事,我暗想,江琦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莫非……心里便立即忐忑不安起来。

“秦医生,张参谋长观察着我的表情,停顿了一下,他的手收紧握成拳头,好像在忍耐,稍后他终于说出来了: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常江琦同志在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了。

什么?您说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琦在一个多月前的虎头山战斗中牺牲了。陈老师声音微颤地补充道。

是真的吗!一个多月前,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站了起来,盯着他们,为被蒙蔽了这么多天而愤然。陈老师走到我面前,抚着我的肩膀说:之所以这么久才告诉你,是因为江琦牺牲后,他的尸体至今还没有找到。我们发动了许多人一直在寻找,但到今天还是没有找到。纵队领导这才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你。

这么说,江琦有可能还活着。我重重坐下,把心中的疑惑抛给他们。

战斗中,这样的事情很多,已经一个多月了。据回来的同志说,当时,江琦率领部队拂晓出发,埋伏在虎头山准备伏击日伪军。然而没有想到,这次行动被汉奸告了密,数倍于我军的鬼子和伪军从虎头山一侧悄悄摸了上来,突袭了江琦的队伍。战斗打得很残酷,许多同志牺牲了。江琦命令队长带队伍先撤,他来掩护。就在队伍刚撤离出阵地不久,鬼子便冲进阵地,江琦退至山崖边,举起最后一颗手榴弹,拼力投向鬼子。此时,鬼子罪恶的子弹也击中了他,他从几十米高的山崖上摔下。崖下是湍急的九曲河,估计他生存的可能性极小。我们感到非常痛心!陈老师低声说。张参谋长也面容严峻地对我说:“常江琦同志是为抗日而牺牲的,是抗日烈士。”然后他的口气略微和蔼一些:“秦医生,请你节哀,保重身体!”

我一阵颤抖、痉挛,顾不得首长在说些什么,禁不住的一声,泪水滂沱而下,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那天,我食宿无味,只是一个劲地哭。

几天后的清晨,我已哭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我疲惫痛苦地站在窗前,用红肿的双眼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影。湖水氤氲缭绕,水中升腾起江琦的身影,他微笑着向我走来,越来越近,我清楚地看到了他含笑温情的眼睛和向我挥动的手臂,我不觉想要扑过去,江琦却在我眼前消失了。当我明白这是幻觉时,心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我整夜睡不着,望着窗外星斗思念江琦,想起与江琦在江边散步,去战场送物资、救伤员,手挽手,想起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闻着他特有的气味,闭上眼享受这甜蜜时刻。我无法入睡,想到江琦已经离去,我快要崩溃了。没有江琦的日子,我像个孤雁,无助地在空寂中哀鸣。我完全沉郁在失去江琦的悲痛中,茶饭不思,头痛无力,又发起了高烧,满嘴胡话,不断叫着江琦,江琦

昏睡中,我看到陈老师关注的眼睛,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医生。医生按了按我的脉搏,摸摸我额头,翻翻我眼皮,用听诊器仔细听了听我的胸肺部,抬起头对陈老师说,“病得不轻,大叶性肺炎,要用盘尼西林。”陈老师一怔,俯身巡察我烧得通红的脸颊,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又把医生拉到一旁,低声问:“我们还有多少盘尼西林?”“不多了,一共还剩20针。”尽管我烧得头懵懵,但耳朵还灵,他们的话,我听到了。我清楚根据地药品十分紧缺的状况,奋力抬起头说:“我不用打盘尼西林,我能好的。”可他们还是给我打了一针。第二天又给我打了一针。第三天我感觉身体好多了,坚决拒绝再打第三针。为了让他们相信我确实好了,我撑着爬起身,扶着桌椅,轻飘飘摇晃着走出屋外。屋外阳光明亮,晒在身上暖暖的,我强撑着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回头对着他们担忧的神情,给了一个自然的微笑。医生和一个小护士在我坚持下没有再给我打盘尼西林,留下了几粒药片,返回医院了。眼前粉红的桃花,映红的杜鹃,白色的贝母小碎花在飘移跳跃,岭下是大片青绿稻田和蔬菜,路上农民赶着车,有人扛着锄头从田间走来。如果没有鬼子侵略,这里会是一片富饶和安逸。我的眼前又浮现鬼子狰狞邪恶的面目,江琦咬牙向鬼子投出最后一颗手榴弹,中弹后从山崖边跌落下去。

我不顾一切地拖着还很虚弱的身体,摇摇摆摆爬上虎头山。山坡上焦土狼藉,还有些烧焦或损坏的物品星点散落。我走到山崖边向下探望,山崖陡峭,岩石坚硬,足有几十米高。我有些晕厥,转身向崖下走去。崖下的九曲河,由于处在两山之间狭小且高低不平的峡谷中,变得狭窄、深险,河水湍急,大大的落差引起水珠四溅,惊涛拍石。我下到山崖下的峭壁中,在峡谷中摸索探寻,走了几个来回,没见丝毫疑迹。我茫然四顾,莫非江琦跌落山崖后,落到河中,被湍急的河水冲走?或是被某个砍柴人救起,在深山中养伤,或是脑部受了重击,成了植物人?天渐渐暗了下来,空气裹着寒意,我四周环顾,一片萧瑟穆静,我似乎听见了山里狼叫的声音,不觉打了一个冷颤。

我的背后被人轻拍了一下,我惊跳回头,看到陈老师和警卫员赵强站在身后。回去吧”,陈老师和蔼地说,你要相信组织,组织上是很关心你的”。我心里一热,泪水又出来了,扑到陈老师身上大哭起来。

为了安抚我,陈老师带我去参观军政干校。干校设在深宅大院里,院中套院,多是两层楼房,有的还建有三层阁楼,这是当地一个积极支援抗日的富裕大户捐献的。在山中的被服厂和枪弹所里,工人们都在低头紧张地干活,他们在与日伪抢时间呢。设在村里一个破庙中的部队医院最令我震惊,说是医院,其实根本没有像样的手术室、治疗室和病房,医疗条件也十分简陋。重伤员只能住在老乡家里,就算是条件优越的病房了。轻伤员住在用竹草搭起的大棚里。我看到伤员们躺在用木竹搭起或茅草铺成的简易床上,没有半点失望痛苦的样子,他们讲着战斗经历,脸上祥和、乐观,话里带着调侃、自信。我看到极少的几名医生在穿梭忙碌,一会儿进手术室,一会儿在给伤员看伤。陈老师说,这的医生奇缺,特别是一场战斗下来,伤员接二连三抬进来,躺满了庙堂,包括院长在内的全体医生,就要不分昼夜抢救伤员,医生累倒在病床前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从医院回来,我辗转反复睡不着,望着黑夜苍穹漫天星斗,眼前浮现上海·一三抗战时江琦带着我抢救伤员的情景。江琦在我身边鼓励,他用那关切的眼神和紧紧拉着我的手,炸弹突然爆炸时不顾一切扑在我身上,我至今还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怦怦、怦怦的心跳,那时,我们的身心就已连为一体了,他在哪里,我就应该在哪里!

第二天清晨,我跑到陈老师大队部,非常郑重地请求,请求允许我留下来,留在抗日医院里。我说我有·一三救护的经验,我有医科大学毕业的医学知识,我还有上海德国医院工作的医疗水平,“我能,我一定能胜任这个工作的。”当然,我还有一个念想,如果哪天,负了重伤的江琦找到了,被发现了,他首先来的应该是医院,那时我就会在第一时间看到他。因此,我不能走,我要在医院等着他!当然,这个念想只是藏在心底,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的请求很快被批准。院长充满感激,紧紧握着我的双手,连声说,“欢迎,欢迎!谢谢!谢谢!我也姓秦,我们是一家人呐。”他的眼里闪着希望。

我在江琦居住的小屋中,用大大的字写下江琦,我在战地医院工作的字条,贴在屋内门上。江琦如果进屋,他一定会看到这贴在门后的字条。我身穿新四军军服站在桃花岭上,环望远处静默的山峦叠嶂,脚下四明湖的潺潺水波,想起江琦曾说过,“一定要把鬼子打出中国!打走鬼子,我们就结婚。”我在心中默念:“江琦,我也是一名抗日的新四军战士了,我们一起抗日到底,我等着你回来。”

张参谋长知道后,也表示了极大的欢迎。院长按照张参谋长的指示,将我安排住进可靠的农户梁大娘家中。梁大娘的儿子原是区游击队员,在一次与鬼子的战斗中牺牲了,留下年轻的媳妇和三岁的儿子兔儿。大娘腾出儿子媳妇的东屋给我住,他和媳妇孙子挤在西屋。这让我很是过意不去,梁大娘却说:“你们是抗日的队伍,是我最亲的人。”梁家媳妇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微笑地帮我拿过行李。她很年轻,估计也就20岁刚出头,典型的良家女子,温婉腼腆、勤快利索。失去亲人的婆媳,对我比亲人还亲。

我走进了破庙中的医院,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救治伤病员的工作中。我曾经六天六夜连续抢救伤员,做手术,治疗伤口。每当看到一个个重伤员被我抢救过来时,心里就充满了欣慰。他们养好伤,重返前线杀鬼子时,总是带着一份崇敬和感激向我致军礼告别。我鼓励他们多杀鬼子。伤员们跟我成了好朋友,闲时教我学打枪,认识各种不同的武器,用听力分辨不同枪炮飞行和爆炸时的声音,教我判断炮弹飞行爆炸落点和对应采取的防身措施。我不仅学会了打枪,还学会了打机枪。

一次,一小股日伪军突然袭击了医院。医院留守的兵力只有一个排,由于是突袭,抵御较为仓促,好几个战士瞬间被打伤,机枪手也受了重伤。院长一边让通讯员快速报告上级,一边组织医护人员参加战斗。我正巧跑到机枪手身旁,急忙吩咐护士把受了重伤的机枪手抬下去。看到即将冲进来的鬼子,危急时刻,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双手紧紧握住机枪柄,对着鬼子猛扣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一阵猛扫,鬼子汉奸居然被我的机枪打趴下了。这时,陈老师带领部队赶到了,一阵猛打。鬼子汉奸见新四军部队赶到,屁滚尿流地逃了回去。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参加战斗,打得痛快,全然没有半点害怕。兴奋中,我举手欢呼,把帽子也扔到天上去了。陈老师走到我面前,瞪起眼,眼神严肃,说,“谁让你这么干的,伤着怎么办?”陈老师虽然口气严厉,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于是便低着头不声不响,心里却乐得像开了花。

医院救治伤员工作繁忙,可把我忙活坏了,昨晚抢救伤员至到凌晨,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内倒头便睡。上午,我被院里母鸡咕咕嗒、咕咕嗒声叫醒,迷迷糊糊地听到大娘对孙儿说:“给秦医生送去”。一阵噔噔的跑步声传进屋内,我睁开眼,转头向床边看去,就见一个圆圆、红红的小脸趴在床边对着我笑。兔儿,这么早就起来啦。我起身准备下床。兔儿看着我只是笑,抿起小嘴,用一双小手捧着把一个鸡蛋放在我手心,“阿娘给你的”。说完,转身蹬蹬跑出屋。这是一个刚刚下出的鸡蛋,在手心中散发出微热,如同一个温馨的小暖壶。我出屋抱起兔儿,在他脸上好好亲了几口,兔儿咯咯笑起来,声音像清脆的铃铛。联想起梁家大娘想方设法为我做可口的饭菜,他们自己却只吃山芋、土豆和玉米,省出大米白面给我吃。梁家儿媳每天清晨为我泡上一杯四明山新鲜的清茶,茶叶带着清香在水中飘浮翻卷,清新的茶水犹如清肠剂和醒脑液,穿过胃肠,直达心底,消除了一天的劳累。这杯茶,梁家儿媳一直泡到我离开。我感到十分愧欠他们,可梁大娘总是一边做活一边微笑安慰我:“秦医生,你是我伲的亲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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