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原创】

2017-7-1 09:13  |  作者:刘玉广  |  来源:上海文艺网



  大年三十晚上,面对兄弟4家共14口人的合影照片,一股深深的遗憾之情涌上心头。照片上,我着上白下蓝的海军军装,头戴黑色的贝雷帽。母亲去世3年多了。在世时,她竟没有见到一次我穿军装的样子,见到的只是我穿军装的照片。

  1978底,最后确定入伍对象的前一天,听说接兵排长要到家里专程来征求母亲的意见。事先知道了消息的我,早早跑回家央求母亲,让她千万别说不同意之类的话。第二天,我特意买了鱼、肉,请来了邻居家的一位嫂子帮忙,准备留排长吃饭。那天中午11点左右,接兵排长和当时公社的武装部长、大队治保主任一同来了。着一身威武海军军服的排长,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北口音,一进门就对母亲说:“大娘,我们准备把小刘带走,您同意吗?”

  我用眼睛紧紧盯着母亲。好漫长的两分钟啊!母亲像下了多大决心做出多大决定似的,声音缓慢但是又有些异样地说了“同—意”两个字,然后就疾步跑出了门去。邻家的嫂子后来对我说,母亲到外面就哭了,是捂住嘴哭的。那顿饭,全是邻家的嫂子操持的,直到排长等一行人走时,母亲再也没露面。

  接到入伍通知书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我特别怕见母亲的眼睛。因为那几天,我和母亲的眼睛碰到一块,撞出的都是泪水。

  母亲难啊!

  父亲去世早。为了我们兄妹6人,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是没法说清楚的。小时候,有人劝她,那么多孩子,别让念书了,帮家里干活吧,可母亲无论如何不答应。她说自己生在旧社会,因为没文化,一辈子受憋闷,孩子生在新社会,说什么也不能再受她那样的憋闷了。结果,在六七十年代那样的困难时期,我们兄妹两人初中毕业,4人高中毕业。随着我们兄妹渐渐长大,毕业一个“飞”(或入伍或工作)一个,母亲非但没省心,却又多了几分惦念。

  大哥到离家300里的煤矿当工人后,二哥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参军走了,部队离乌鲁木齐市还有几千里路,离家真的是万里之遥哩。二哥在信上说,他们的哨位,看得见邻国的哨兵和他们晒的被子……

  那阶段,两国边界不消停,广播里传出的消息,令母亲坐卧不安。母亲以前是爱看电影的,自从哥哥入伍后,一看军事题材的战争片,吓得掉头就走。

  儿行千里母担忧。

  三哥文化成绩和体育成绩,在当时的中学是出了名的。特别是他的体育成绩,田径长、短跑,铅球、手榴弹,篮球、乒乓球等体育项目几乎都是数一数二的。他能干也是出了名的。比如老家的梨树、核桃树等长得很高,他都能轻松地爬上去,这在我出生的小山村来说,是一件属于养家糊口的本事。农村的活儿,又累又苦又脏,但他都能干和干得好,以至于初中和高中放假时,生产队还让他当临时队长。他毕业后的第二年,被保送到县师范学校。毕业后,当老师、进教育局,以后改行搞财务,工作很出色。他非常顾家,但70里远,很多事也是很不方便的。

  3个哥哥工作后,两个妹妹还小,家里生活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在我的肩上。说句实话,母亲是满心不愿让我再离开她!想到家庭的困境、日益年迈的母亲和两个仍在上学的妹妹,我心里也是十分不安的。

  生长在四面环山的小山沟,梦里都在幻想着外面多彩的世界。年轻人那颗不安稳的心呦!我还是执意地决定去闯闯,像哥哥们那样去干一番更大的事业。在学校时,我的语文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毕业后,我在村里担任了两年通讯员工作,先后在镇和县广播站发表近百篇新闻稿件和诗歌。在身体检查全面合格的基础上,加上这一点,我被批准入伍了。

  动身那天,小山村的乡亲们,把屋里屋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伙伴啧啧的羡慕声,老人的夸赞声和婶婶、嫂嫂们的叮咛声响成一片。

  母亲呢?坐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不说不哭不笑也不动,一副诀别永离的神情。那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神情啊!

  出门,必须经过母亲面前,一见母亲那样子,我的泪水无论如何是止不住的。伙伴建议:“要不,从窗子跳出去?”“不行!走了哪能不和妈妈说句话?”我说。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送我去镇政府集合的小拖拉机的“突突”声。

  “那,你一定不准哭。”伙伴们簇拥着我来到母亲身边。立时,四周一片可怕的寂静。“妈——”,我竟没说成一句话,哽咽着,便被大家一拥出了门。

  我入伍的地方是东北某部,离家近千里。人是来到了部队,但心里始终放不下家,特别是担心母亲。那时,农村分粮食等全凭公分多少,母亲一个农村妇女,只给三分之一整劳力的分,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少。那时,上上下下和方方面面都穷,连烧柴、吃水都困难。最主要的,还是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好在三哥经常回家,让我有了一点放心和安慰。我总想,如果自己留下来,家里的境况肯定不会这么糟,母亲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实际上,我带给母亲的,是心里上的牵挂。二哥还在边关没回来,我又要去,啥理都明白,就是不放心。

  提干后,每年的探亲假,我回家后都赎罪般地帮助母亲干活,想弥补什么似的。每当我回去时,母亲都是最高兴的时候,出门走路都神气了。只是,我一直没有穿过军装回过家,母亲见我穿军装的样子,全是墙上镜框的照片。她平常不轻意表扬人,但几次对我也是对哥哥、妹妹们说:“老四穿上军装,还像那么回事。”由于路途远和不方便,我一直没有穿过军装回家。后来,部队明文规定,军人探亲等外出,一律不许穿军装,这样一来,我就更没有穿过军装回过家了。

  几年前,哥哥把母亲接到县城,但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经医院抢救了好几次。每次,听到母亲病重的消息,我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有时七八天的在病床前照顾和陪伴。去世前的一次病重时,母亲在身体稍好时对我说:“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我还没看到你穿军装是啥样子呢。”我笑着说:“这好办,下次我穿着军装回家,让您好好看看。”

  没想到,哥哥打来电话后,我急匆匆赶回家时,母亲早已不行了。三哥去接舅、姨等亲戚去了,我一个人跪在母亲的遗体前守灵。因为着急,那天我也没穿军装回家。我的心里充满了遗憾之情:至死,母亲也没能看到我穿军装的样子!

  这事,从此成了我的一件心头事。母亲去世一周年,我特意把军装叠好装进包里。举行仪式时,我穿上了军装,给母亲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之后,我们兄弟4家人,背靠墓地照了张合影。我把这张照片放入了影集中,因为一见到它,我就会想起母亲,遗憾之情就会久久地放不下。

  操劳一生的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妇女——我的母亲,而今作儿子的才知道什么是平凡中的伟大,才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作者简介:刘玉广,男,1958年生人,汉族,大学本科,籍贯北京,1978年入伍,1980年入党,1982年提干,历任文书,排长,团、师、军政治部(处)新闻干事,1990年2月调入《人民海军》报社任编辑、记者和记者处副处长(技术7级),上校军衔。入伍28年,荣立三等功一次、获嘉奖40次。2006年退出现役,先后任中国社会工作者协会企业公民工作委员会常务副总干事,中国华韵创意产业集团常务副总裁,《中国文艺家》杂志社总编助理,《百姓生活》杂志(下半月版)编辑部主任等。

  1995年出版,2002年第二次印刷10余万字的《一个通联编辑的手记》论文集。写作、发表新闻、纪实文学、散文、杂文、歌词等300余万字。作品《在生命的禁区》《好圆好圆的中秋月哟》《很少有人再说“吃饭了吗?”》《乐在其中》《我们这些小伙子走在一起》《相约无期也美丽》《这日子美》《想你的时候》《还是家好》等,先后获国家和军队奖励。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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